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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一琮心里发笑,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明明是山料,居然敢说是羊脂玉?**裸的欺骗。

佟一琮虽然不像懂岫玉那样懂和田玉,但也清楚真正的羊脂玉应该是什么样的。透闪石含量达到99%,产于冰雪覆盖的冰河中。不但白而且绝不返青,油脂度特高,不是一般色度达到羊脂级的山料或籽料可以相比的。眼前这块,和精品羊脂玉差得太远了,颜色返青,油脂度也明显不够。只是店老板说得天花乱坠,弄得“书生”也跟着听得津津有味,看样子已经信以为真。这并不奇怪,如果不是精通玉石,走眼是难免的。何况人家是店主,是专家。

按说这不关佟一琮什么事儿,别说在这儿了,在岫岩也是同样的道理,哪一天玉石市场没有看走眼的顾客?看走眼了,说明你的道行浅,功力不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挨打受骗了,你得认,这是规矩。

可他就觉得和这位“书生”莫名地亲近,不愿意看到他上当,竟想当一回关东英雄。他清楚,如果再不说句话,估计这位“书生”就得成“输生”了。

事实上,佟一琮在这件事儿上心里也有过小小的挣扎。说出来吧,他怕惹事儿,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算什么龙,就是一条虫而已。不说吧,他又不忍“书生”受骗。他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充分的、能鼓励自己的理由。他一下子想到了“入国问禁,入乡随俗”这句话,比如千万不能注视维吾尔人或他们的东西,穆斯林禁食猪、狗、驴、骡肉和猛兽猛禽的肉,忌食自死的动物,禁食一切动物的血。忌**粮食、咸盐及各种食物。饭前饭后要洗手,洗完手后不能乱甩手上的水珠,必须用毛巾擦干。吸毒、赌钱、酗酒、斗殴、说谎、暗算他人全是禁忌。

佟一琮觉得,这最后一条和满族老祖宗要求一致,和中华民族的老祖宗、全世界的老祖宗要求一致,人哪能为了钱就骗人呢,欺负人家是个外地人?做人做生意不地道哪儿成?做人靠德,做生意也一样要靠德。想到这一点,他觉得内心充满了正义。他还清楚一件事儿,如果不懂行被骗了,店家挣了钱也不感激你,还会笑话你,拿你当傻瓜。咋能不让人当成傻瓜呢,咋能帮帮这个“书生”呢?佟一琮的脑子飞速运转着,搜索着可以帮到“书生”的巧妙办法。这时他更加意识到,自己的脑子转得还是慢,要不咋这么半天还没想出来呢?或者说,自己不够正义,不够勇敢。明明想做好事儿,还要瞻前顾后,这是国人的劣根,还是自身的不足?想到这儿,他又给自己鼓了把劲儿:佟一琮,你是在做好事儿,是帮人,有啥好怕的?胸怀正气,小鬼让三分,讲的是理儿,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嘛!

穆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看中了那件玉石,悄声问:“还要插一脚?别呀,不好!”

佟一琮递过一个眼神,穆明心领神会,不插话了。佟一琮又往“书生”身边凑了凑,拍着他的肩,一脸惊喜:“五哥,真巧,你也在这儿啊!”

“书生”肩膀一斜,傻眉愣眼地瞅着佟一琮,用他的南方普通话讲道:“先生,我不太敢认您,您是哪位?”

佟一琮说:“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贴着头皮的短发,多少年都不变的黑框眼镜,多有特色呀!”

“书生”听他这样开玩笑,并没有生气,坚定地摇着脑袋说:“您确实说对了,我留这个发型已经十几年了,眼镜也一直是这个颜色、这个款型,可我真不认识您,先生,我想您是认错人了。”

佟一琮说:“没认错。要不我能知道你一直留这个发型,一直戴这个眼镜?五哥你是贵人多忘事,五年前,咱俩还在一起喝过酒呢!他乡遇故知,别看这玉件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喝小酒去,叙叙旧。”

店主的脸色顿时变成了铁青色,很明显对佟一琮扰了他的生意而感到生气,他心里的不痛快显在了脸上,说在了嘴里,矛头直指佟一琮,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看?”

佟一琮语气软了,话是哄着笑着说出来的:“我们俩难得遇见,说会儿话,没说不让看,是说暂时不看,过一会儿再看,这也不影响什么……您看,行不?”

店主说:“我告诉你们,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你要是想买,现在定。要不然,我不保证别人不会选走这件,谁先交钱给谁货,这是规矩。要是交钱晚了,这件东西就归别人了,到时候可别后悔。”

“书生”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先谈这事儿。”他转头对佟一琮说:“我是姓武,可我真不敢认您。恕我健忘,我们一会儿再谈,可以吗?”

佟一琮心里窃喜,叫“五哥”碰到“武哥”倒也真是巧合啊!同时他也看明白了一件事儿,这个眼睛里透着精明,嘴唇上写着厚道的“书生”是诚心诚意要买下这件玉石,而且是一根筋不转弯儿地要买。妙计显然不起作用,忙了半天,做的全是无用功,佟一琮不免心急了,嘴上的话也溜了出来:“老板,这块玉料真是羊脂玉?您蒙我五哥可不成!”接着给“书生”递了个眼色。

“书生”脸色一变,厚嘴唇抿紧了。佟一琮这一句话点醒了他,他瞧向佟一琮的眼里有了另外一层意思,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佟一琮这边动了动。身体的动作出卖了他的心思,看来他是相信了佟一琮。

店主的两条眉毛连续抖了抖,眼神一闪,梗着脖子说:“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我是骗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佟一琮的心里真有些怕,换谁能不怕呢!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非常柔和:“您想多了,我只想问您这是不是羊脂玉?”

店主的两条眉毛抖得更厉害了,咬着牙,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就是羊脂玉。”

佟一琮声音不高,笑呵呵地问:“您是行家,肯定知道羊脂白玉的白度和润度能达到小羊羊尾脂肪的白度及润度。咱们用白炽灯看一下您这件玉,您敢不敢?”

店主眼神闪烁:“你以为你是谁?这是在什么地方,我要听你指挥?”

佟一琮冷笑:“这件玉要是放在白炽灯下看,一定微微发黄。”其实不用放在白炽灯下,佟一琮也已经看出了里面的微黄,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笃定。

店主的脸色黑得吓人:“你非得砸我生意?”

店里的其他顾客都不看玉了,眼神投向佟一琮这边,几个店员也围到了店主身边。穆明怕佟一琮吃亏,站到了他身边,穆小让紧张地拉着兰瑞儿的手。

空气里,剑拔弩张。沉默的力量,有时候比吵嚷更骇人,更让人惊恐,能让寒意从皮肤渗入骨头,直达心脏。

“书生”打起圆场:“老板,不好意思,几年没见了,我刚才没认出我兄弟……我过会儿再来看这件玉,您看能给个方便不?”

店主冷冷地回答:“不方便!说了半天,价也砍了,连怎么给你托运到福州都谈好了,你耍人呢?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书生”说:“和气生财嘛,老板,行个方便啦,我们一会儿再过来嘛!”

店主说:“讲价了就得买,这是规矩。”

穆明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还要强买强卖?什么地方,这不是中国的地方吗?”

店主说:“啥叫规矩懂不?”

店门突然被推开了,几个人的谈话被打断了。

进来一个人,沉着脸,对店主说:“规矩是买卖信为本,经营礼当先。”

店主的气势立刻蔫儿了,脸上堆出笑,说:“马爷,您……”

进来的人六十多岁,白发和皱纹丝毫不显苍老,只是让人觉得厚重沉稳,最有特点的是那双眼睛,深邃、锐利,仿佛能洞察世事。

“马爷”这个称呼立刻让佟一琮想起了在上海国际珠宝玉石博览会上见到的那件白玉错金嵌宝石西番壶。他知道,那件玉石便是由新疆人称“马爷”的玉雕大师创作的,尽管知道不礼貌,他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盯住人家。

那位马爷嘴角带笑,看着佟一琮。笑里面的意思是:小伙子,你认识我?

佟一琮说:“马爷,我看过您的作品,白玉错金嵌宝石西番壶。除您之外,目前中国还没有别人掌握这门金银错工艺。”

佟一琮的眼力真是好,运气更好,他的猜测和实际完全相符。正是因为他的这句话,马爷和佟一琮几个人,外加那位名叫武林的福建“书生”同时坐进了一家饭店。

术业有专攻。

穆明的心思在美食,边吃边琢磨味道好在哪儿,自己做出来的差在哪儿,色香味、餐具的样式、摆放细节,他都用心领悟。唯一让他遗憾的是,清真饭店是不供应酒的。要不然,他的心情会更美。

其他人的心思全被这位马爷吸引,被金银错工艺吸引。

穆小让问:“小哥,你说的那个金银错工艺是咋回事儿?咱家那儿咋没见过呢?”

佟一琮便小声介绍,他一开口,别人便全闭了嘴,听得专心致志。他索性放开了声音,正正经经地介绍。

这项工艺最早始见于商周时代的青铜器。乾隆皇帝酷爱玉石,曾下圣旨命清宫造办处仿制一批金银错玉石,并赋诗赞其精美的做工。不过,道光之后,这门工艺就消失了。

一提起金银错工艺的历史,马爷脸上的笑容立刻灿烂了,讲述了他学习金银错工艺的故事。

1970年,马爷到北京深造,偶然见到了潘秉衡的压金丝玉石作品。

“见到潘秉衡大师的这件作品,我的第一感觉是独特。与一般的玉雕作品相比,这件作品显得更为突出,雍容华贵、绚丽多彩。”马爷回忆道。

当时潘秉衡老艺人年事已高,后继无人,工艺已经失传多年。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掌握这门技艺,半年后,他终于做出了第一件金银错作品。然而因为多种原因,他只得放下正在钻研的技艺。这一放就到了2002年。付诸三十年心血创作的金银错工艺注定一鸣惊人。他的白玉错金嵌宝石西番壶一亮相,便引起了轰动。

说到这儿,武林问起马爷有关和田玉的鉴赏技巧。“我这两年喜欢上了玉石,觉得玉有灵性,通天地,通人性。现在收藏古玉的人很多,不过我认为,和传统古玉相比,新玉石价格的上涨空间大,投资现在就是投资未来。”

佟一琮的观点和武林不谋而合,他喜欢古玉,但同时也认为新玉易收藏,不易受损,便于流传,还能把玩,这都是古玉不具备的优势。这不是说古玉不好,而是各有所爱。

马爷笑说:“因玉结缘,我就愿意跟懂玉爱玉的朋友谈玉。那我就简单给你们讲讲和田玉收藏的标准与要素吧!第一先看料,第二看做工,第三看作品的艺术性……选择新玉,如果具备了这三点,便可收藏。”

武林说:“我家乡的寿山石是传统四大印章石之一。不瞒各位,这些年,我一直在做商业贸易、实业控股和金融投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突然喜欢上了玉石,了解得不多,只是单纯喜欢而已,我便产生了一个想法,想等时机成熟时,建一个玉石交易中心,简单地讲就是一个玉石交易平台,一个以玉石交易为主的综合性全方位服务大市场,实现艺术和市场的对接,才华和财富的转换。”

马爷说:“打算建在福建,还是北京、上海、深圳之类的一线城市?不是夸口,我们新疆可是个好地方。”

佟一琮听出了玄机,突然想到了步凡以前指导自己的那些话。马爷对建玉石交易中心这样关心,为的自然是和田玉,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乡好?谁不希望有了好事儿落在自家的地面?他插了一句:“武哥有时间去岫岩考察,看一看岫玉。”

马爷哈哈大笑起来,他问佟一琮:“小伙子,你是不是拿了岫玉的好处?在我面前抢和田玉的生意?”

佟一琮说:“不瞒您说,这好处我可拿大了,我这命就是跟岫玉贴在一起的。”

马爷的目光落在佟一琮脖子上的平安扣上。“果然是上等的河磨玉料,润度油性跟和田玉有一拼。如果没猜错,你来自岫玉的产地辽宁岫岩?”

佟一琮坦言:“您老慧眼,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爱玉。可我今天不是在抢和田玉的生意,只是介绍一下岫玉,各个玉种特点不同,各有各的风韵,玉石行业的有序竞争只会促进行业的整体发展,促进玉雕业的繁荣。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您说是不?”

马爷笑着说:“这些年,不要说不同玉石品种的竞争,不同派系玉雕界的竞争,即使是同一个地方的玉雕行里,也是你踩着我,我踩着你,生怕别人超过了自己。殊不知,人要真正成就一番事业,除了自身过硬,还得人容人、人捧人、人抬人。人有胸怀才做得了大事儿,更得有胆识、有气魄。武林先生不简单,是个干大事儿的主儿。小佟看上去蔫儿,关键时候却是冲得上拉得出的角色,对玉石的了解也比较全面透彻。小佟这样用心刻苦,倘若以后真加入玉雕行,或者真跟武林先生合作,会有什么样的成绩,也是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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