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学高出生的地方也在南梁山下，是一个跟小李村，南梁村都离得不远，而且也差不多的小村子。

村里有个学校，只有六间教室，从西往东数一个年级一间。林学高在每个教室里都待过一年，而且每年期末考试都是第一名。读完六个教室后，他被甘河三中优先录取。

甘河三中虽然坐落在大井镇，但它却是甘河县最好的中学，同时也是整个地区的重点中学，每年都会出一两个清华北大。当地人都觉得只要进了三中的门，好赖一个大学生就跑不了了。

但与教学质量相匹配的是高昂的学费，林学高的家庭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再也承担不起额外的一毛钱。他有五个哥哥，老大老二老三已经娶了媳妇，分家出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可这三个媳妇也榨干了老父亲，再也拿不出钱来给剩下的两个哥哥娶媳妇。于是，他俩整天闹情绪，没想着出去挣钱，反而在家里怨天尤人。这种情况下，林学高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辍学回家务农。

不过所幸的是林学高的学习成绩太好了，悟性不错又能吃苦，几乎小学里的所有老师都觉得他可以考上清华。老师们不忍心这样一个天才埋没，于是联名写了一份求助信送到了县教育局。县里很重视，亲自派人考察了林学高的情况后，特意批下了专款助学金，只要他能保持年级前三的成绩，县里就供他上完中学。

就这样，林学高来到大井镇，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住校生。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山村，好奇无比，第一天就把镇上唯一的那条街道给转了个遍。每一个角落都不错过，包括红灯笼在内。

当然，他跟别的孩子一样，在红灯笼门口同样掩面而逃。那种来自肉体的本能懵动，跟学习成绩无关。不过有点不同的是，他看见的并不是红灯笼，而是红灯笼的女儿。

这话有点饶舌，但很快林学高就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可以非常精确的第一时间分辨哪个红灯笼是指发廊，哪个红灯笼是指发廊老板娘。

秦仁梅就是红灯笼的女儿。

至于红灯笼叫什么，林学高不知道，王浩然没有说过，秦仁梅更不会提起。她就像是发廊门头顶那盏红灯笼一样，在黑夜里随风摇摆，却永远不会掉下来，神秘而又顽强，只活在小镇少年们的梦中。

高二那年元旦，林学高，王浩然和方东三人都到了十八岁。为了庆祝成年，他们凑钱买了几箱啤酒喝得酩酊大醉。王浩然还好，从小在饭馆里长大，多少有些酒量。但林学高和方东则是人生中第一次喝酒，没多久就上头了。

他们躺在学校外面的小树林里，仰望着漫天星光，王浩然突然提了一个突兀的问题：“学高，你也喜欢秦仁梅吧？”

顿时，四周安静了下来。

全校男生都喜欢秦仁梅，这是同学们日常调侃最多的句子，但在他们三人小圈子里，却永远都不会提起。一方面，秦仁梅本就是最要好的朋友，五年的友谊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一种本能，他们都下意识的去维护这个关系。再一方面，王浩然和林学高都把对方当做最好的朋友，不愿意在朋友后面，再多加一个情敌的身份。

但是他们总会长大，就像王浩然现在这样，总会明白有些事情不能一直回避，更不能退让，要勇敢的去争，去抢，去夺。

林学高沉默了一会，“你也喜欢。”

三人都沉默。

过了很久，只听方东突然说了一句，“你们俩真幼稚，是想劝对方退让？还是准备把话说清楚就绝交？”

方东总是扮演着话题终结者。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林学高又说道：“那我们比一比谁先认识她吧。”

王浩然嗤之以鼻，“都是那天在教室里认识的，有什么可比的？”

林学高看着天上的星星，没有说话，却是偷偷笑了。他没有告诉王浩然和方东，秦仁梅来到大井镇的第一天，他就看见了。而且，那也是他来大井镇的第一天。没有人比他更早，就像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一样。

这将是林学高心中最美好的秘密，他想一直保存下去，直到老了再回想起那一眼，可能也会觉得很甜。一个刚从小山村出来的少年，一个身世坎坷碾转颠簸的少女，就在一个双方都陌生的地方相遇了。

那时开始，林学高的生活除了学习以外，就多了一个倩丽的身影。这个影子在心里的分量慢慢变得重了起来，只用了一个学期，就超过了最喜欢的学习，变成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从此，林学高陷入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自拔的人生漩涡。

情人，梅。

秦仁梅是那么的漂亮，看起来应该跟自己岁数差不多，却像个大人般穿着一身红色裙子，修长白皙的脖颈是那么的惊心动魄，更别说她那微微耸起的胸部和白得刺眼的大长腿……

他第一次切身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美丽，从那一刻起，在他的字典里，这个字眼终于化作实质，成了秦仁梅的代名词。

林学高一直觉得自己跟秦仁梅不是一见钟情，而是被惊艳了，被征服了。他永远都不能理解，为什么秦仁梅天生就长得那么美丽诱人，就像她的妈妈红灯笼一样。可偏偏，她又是一副文静柔弱的性子，像是邻家清纯的小妹妹一样惹人怜惜。

两年后，就在要上初三的那个暑假，镇上开了一家旱冰场。秦仁梅是第一个学会滑旱冰的女孩子，也是第一个染上口红的女孩子，更是第一个抽烟喝酒的女孩子。可就算这样，也无法阻挡她成为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

秦仁梅就像个拥有两面的魔鬼，一面清纯可爱一面性感动人，让懵懂初开的半大小子们失去了理智。王浩然带着林学高和方东，把那个总是邀请秦仁梅去滑旱冰的高年级同学揍了一顿。揍完后，他们觉得秦仁梅肯定会很生气，打架这种事情女孩子总是会排斥。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秦仁梅只是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你们三个终于长大了，会打架了，像个男人了。”

三人惊喜不已，秦仁梅是81年出生，比他们大两岁，以前总是拿他们三个当弟弟看待。现在，她终于能把自己当成男人了，怎能不喜？尤其是林学高和王浩然，从那一刻开始，他俩自己也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是个男人，可以做男人的事了。

男孩与男人之间，其实只隔着一个女孩。

林学高如愿以偿的走进了初一一班的教室，看着宽敞的教室，明亮的玻璃窗，以及穿着干干净净的同学们时，他立马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继续霸占第一名的位置，直到考上清华大学，做个光鲜明亮的人。

只是很可惜，他这一次的誓言流产了，因为在这个教室里还有一个天才。

方东。

在高三快要高考的一天，林学高没有抓紧时间看书做题，而是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静下心来思考自己和方东的区别。直到临睡前，他才确认自己其实不算天才，充其量也就是聪明一点，勤奋一些。

方东才是那个真正的天才。

从初一开始认识方东，到高三发生那件事情以前，林学高一直在暗地里跟他较劲，偷偷观察他。甚至有一段时间，林学高觉得他了解方东胜过了解自己。

方东个子很小，长得像个女孩子一般清秀，说话也是细声细气，被人一逗就会脸红。这让捣蛋的王浩然好奇无比，都想把方东的裤子扒下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女娃。

按时候是按成绩排座位，方东总是坐在教室第一排，可他在老师眼皮子地下却从来不看书，也不写作业。平时除了睡觉，就会拿张纸埋头画画，画着那些就连老师都看不懂的图案。

可让人想不通的是，每当老师提问，方东都会直接将正确答案说出来，似乎他早就知道老师会提问似的。老师不信，让他说怎么算出来的，方东也不说话，默默走上讲台，用工整秀气的粉笔字写出比教科书还要规范详细的步骤。

只用了一个学期，方东就彻底击溃了骄傲的林学高，也包括整个学校抱有怀疑态度的同学，老师。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天才，考上清华北大不算什么，他就应该被抓去刨开脑袋供人研究，看能不能研究出一种让所有人都能成为天才的捷径。

林学高也承认，他不如方东。

整整六年，无数次的考试，历来都是方东第一，林学高第二。

只有偶尔几次，林学高成为了第一，但那也是方东觉得林学高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于是随便做错两道题，让他考个第一开心开心。因为这个事，林学高想跟方东打架，但他看到方东那清澈的眼神时，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那时候流行在铅笔盒中写座右铭，大部分学生都是好好学习，学海无涯苦做舟什么，但林学高却是很多同学都看不懂的六个字：既生瑜，何生亮。

方东没有座右铭，他对这种幼稚的行为不屑于顾。

一年后，林学高以万年老二的成绩升入初中二年级。

初二，13岁。

那是个奇怪的年纪，懵懂初开，似乎去年还傻兮兮的同学们似乎一夜之间全长大了。男生不跟女生玩了，长得漂亮的女生也聚在了一起，跟不好看的‘恐龙’们划开了距离，泾渭分明。她们流传着一个只在自己小圈子存在的秘密，漂亮的女生跟漂亮的女生在一起会更漂亮。

当林学高知道这个秘密后，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既然美丽能传染，那智商是不是也会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于是，他试着去接近方东，跟他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