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知州府之行1

9知州府之行1

五更,晨光给城市投下金色。城门口人流攒动。

一辆马车远远的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刚好让晨光洒满。

城鼓响起,然后是城门缓缓大开,骆驼的蹄哒声,马车的辘辘声,伴着报晓者的打铁牌声还有吟诵般的“五月初二,天色晴明”。

秀棠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马车门,撩起盖头一角,好奇的眸光将早晨的盛况兜了个遍。

秀棠只听一声轻咳,倏的坐回去,规规矩矩的把手搁在腿上,吐了下舌头道:“现在想想我一早的起床气还真不该,这里可比咱们那里的草市热闹多了。有盖头遮着,真是麻烦。偏偏娘子到哪里都守规矩。”

晨光透过车门落在筠娘子的裙裾上,筠娘子闭上眼聆听城市喧哗。

半晌筠娘子才缓缓道:“对天下的女子而言,再美的风景都是盖头外的。”

筠娘子不喜多言,“好了,都说衢州的早市可热闹了,我们就先兜一圈,再买几个粽子做早饭。然后再去知州府上送拜帖。”

收到知州夫人的请帖是月前的事了,三天前筠娘子一行赶着马车从山疙瘩里面的家窑出发,昨晚筠娘子坚持过城不入,宿在了城外的一个客栈里。筠娘子这次出行带了三个丫鬟:宋福的一双女儿秀棠和秀娇;宋禄的独女秀玫。

秀棠不高兴道:“哪有小娘子亲自送帖的道理!可惜娘子身边连个管事的嬷嬷都没有。秀娇胆子又小,秀玫这个不安分的比娘子还像娘子!你知道昨个刘五娘说什么吗,‘下人像主子,主子像下人’,合该着她们把秀玫看成主子了,秀玫身上的缎子比娘子身上的还好上很多,平时又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还真当自个是主子了?”

筠娘子见她义愤填膺,扑哧笑了出来:“秀玫穿的再好,人家也是‘主子像下人’,我穿的再差,也是‘下人像主子’,你还有何不平的?”

秀棠也笑了起来,杏眸熠熠生辉。

秀棠皱眉道:“据说这次知州夫人请了不少窑家娘子来过端午,连我们这个小窑子都没落下,绝对不下于二十家。我可是听我娘说了,这知州夫人未嫁前是周府大娘子。要说周府……”

筠娘子敲了下她的脑袋:“行了少卖弄了,凡是烧瓷的贩瓷的卖瓷的,就是举国上下,哪个不知周府?”

“娘子好不上心,禄婶让秀玫跟过来,难不成是为了咱们家窑的生意不成?还不是冲着周大少爷,不对,是周内司大人……知府夫人可是周内司的嫡亲姐姐!周内司才二十出头,便中了进士继承了祖上的官位。”

应该说,周大少爷十七高中,成了一代最年轻的瓷内司。

如今,周大少爷年仅二十有二。

周大少爷尚未娶妻。

筠娘子记起临走时江氏的暗示:“出发前,母亲说平哥儿大了好不贴心,平日也就秀玫哄她开怀倒像贴心的小棉袄,还说秀玫第一次出远门要我当做妹妹一样关照。”

秀棠瞳孔大睁:“难怪秀玫成日摆娘子的谱,我还道这人失心疯了……下人就是下人,哪有下人跟主子称姐道妹的道理!”

筠娘子莞尔一笑:“那就看这知州府一行了,秀玫要是真有本事,母亲回头抬她个养女名头,那可真是我的妹妹了!做女儿的,自然是依着母亲的心意了。”

荒唐!

荒唐!秀棠只觉又好笑又心酸:“娘子在家窑跟下人们一起吃大锅饭,秀玫不过是下人女,倒承欢在太太膝下养的水灵灵的,哪有抬下人女作养女的说法?这不是笑死人嘛!”

筠娘子浅笑:“小户人家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把手边两个大红请帖递到了秀棠的面前:“总不该我一个小娘子亲手呈帖子的道理,到时候你放机灵点。”

两个请帖?

秀棠打开一看,其中一个赫然是:宋家玫娘子拜谒……

再仔细一看。

秀棠手一烫:“这是娘子亲手写的。”

秀棠恼的不行:“难怪我今个服侍娘子梳妆的时候,秀玫在被窝里的一双眼睛几乎把我的背都盯出个洞来!嘴里还咕哝着‘三天不见太太想的紧’,娘子既然那么想抬她做你妹妹,还带我出来作甚?估摸着现在秀玫就在被窝里咒我呢。”

筠娘子拉了她的手,掀了盖头,只见这个实心的丫头眼睛里一片晶莹。

筠娘子道:“我要是带她过来,她就以为我是怕了母亲,就以为这是她自个应得的。总该让她煎熬到端午节,才知得之不易,才知道我这是送了大人情给她。”

问题是,“娘子这般掖着,秀玫会善罢甘休?”

“行了,别劳心劳肺了。”

筠娘子十指交叉,盖头里的眉目轻轻的蹙了一下。

秀玫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她带秀棠出来的缘由。

留着软弱的秀娇在客栈里,秀玫才敢……为所欲为!

马车哒哒到深巷尽头才停下,其间有人拦住询问,车夫道了筠娘子身份,才放了通行。

知州府的后罩房处开了一扇门,门前摆了案,一个神情冷肃的华服嬷嬷端坐其中。旁边站着一个戴着盖头的娉婷女子,海棠锦春的滚雪细纱长褙子底下是素罗百褶裙裾,腕上的两个细金凤镯碰到一起富贵作响。

筠娘子上前的时候,华服嬷嬷冷淡开口:“哪家的?有没有规矩了,区区两个丫鬟过来送帖,这是看不起我们知州府么?”

秀棠言语利落道:“嬷嬷可就错怪了!这是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昨个没赶上进城,今个一早就赶过来了。”

华服嬷嬷一个利剑扫向秀棠,秀棠一向胆大也瑟缩一下。

华服嬷嬷道:“哼,小户人家就是小户人家!”

华服嬷嬷收了拜帖:“宋家筠娘子和玫娘子。行了,我记下了,你们住在城外?”

“正是。”

“那就住到城里来,难道城里连客栈都住不上么?端午节那天要是过了时辰,这门可就进不得了!我家夫人最忌讳迟到的了。”

筠娘子轻声道:“嬷嬷说的有道理,可是房子都定到端午节了。”

华服嬷嬷只是皱眉,也没说什么了。

旁边的娉婷女子说话了:“退房便是了,你要是怕在城里定不到房,我让丫鬟去定个。我就是这府里的三娘子。知州夫人是我嫂子。”

很古怪。

刘三娘还真是热情!

筠娘子笑道:“说来也惭愧,我身上带的银钱不多,所以都是精打细算着用的,这城里的客栈可住不起……真真教三娘子见笑了!”

果不其然。

刘三娘道:“那有什么,我直接让丫鬟给你付了。你只管安心住着。”

显然不给筠娘子推诿的理由。

筠娘子笑的天真,拉着刘三娘的手:“姐姐还真是体贴!”

筠娘子又道:“知州府的娘子都是这般亲切!说来也巧,贵府的五娘子也跟我同住一个客栈呢。”

被筠娘子紧紧握住的手一僵,刘三娘道:“这还真是巧,那就劳烦你给五娘带个话,家里人都可惦记着呢。”

刘三娘不动声色的放开筠娘子的手。

筠娘子今个出门的时候还从小二那边旁敲侧击了下,刘五娘今个还住一晚。

刘五娘因着什么不急着回府?

华服嬷嬷怒斥:“要攀交情一边去,别挡着我的门了。”

刘三娘恢复了知州府的派头,“我呢,是替嫂子瞧瞧这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小户人家嘛都是不大懂规矩的,到时候冲撞了嫂子可就不好了。你是宋家……”

“宋家筠娘子。”

“宋筠娘,你年芳几何?”

“十三。”

“嫡女还是庶女?”

“嫡。”

“都带了什么礼来?”

“家里都烧些什么瓷?”

筠娘子还未来得及回答,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将过来。

筠娘子应声看了过去,掐金的绸缎褙子,圆润有致的高挑身材,站在一辆黑楠木马车前,马车隐在围墙的阴影下。

刘三娘几乎是咬牙切齿:“祁孟娘也学小户人家的做派,亲自来送帖了?”

祁孟娘就像阴影中走出的一道光。

祁孟娘嗤笑道:“我本来就是小户人家,也好过刘三娘学丫鬟的做派!都说打贼放狗,养狗有什么用?可我倒瞧着,这贼来没来,狗倒先叫起来了!”

祁孟娘咄咄逼人道:“这些日子刘三娘来一个审一个,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八代都审个遍,宋筠娘,你说说看,这是待客之道吗?”

祁孟娘把战火引到筠娘子身上。

刘三娘暗恨:今个怎么就被祁孟娘逮了个正着!

——都怪这个筠娘子!

筠娘子左右不是。

官府之家的娘子她得罪不起。

祁家……祁孟娘的身份……她更是得罪不起。

筠娘子柔柔道:“我呢也就说个大方话,我们来这里还不是希望自个带的瓷礼能入得了知州夫人的眼,三娘子当真是一片善心,体贴我们这些烧瓷的小户人家,问的细些给个指点,三娘子纡尊降贵,对我们来说可就是天大的恩惠!”

祁孟娘的脸色顿变!

筠娘子的手拉了过来,赞叹道:“宫里都传祁家的白瓷做的跟娘娘的手一样好看!我瞧着姐姐的手就是顶好看的了。哎,我还真怕知州夫人看了祁家的白瓷后,我宋家的青瓷可就入不得眼了……哎呀呀,你看我说的都是什么话……”

祁孟娘见她越说越小家子,只笑她天真:“作甚跟我祁家比,你只消比过别人家,就能入得了夫人的眼了!”

祁家的白瓷可是举世无双,不是你想比就能比的!

筠娘子的手微微的抖着,愧意传到祁孟娘的手心。

祁孟娘格外快意。

筠娘子同秀棠走了三丈路,然后坐上马车。马车很快离开。

停在阴影中的黑楠木马车也跟着离开了。

刘三娘冷哼道:“你的马车都走了,有本事别坐我刘府的马车!”

祁孟娘径自往里走:“就算是坐,坐的也是夫人的马车!”

一边走一边嘟囔:“真有毛病,我分明就是徒步来的,哪有什么马车?今个吃的太撑,十丈外我就让马车停了。”

筠娘子的马车里。

秀棠把车门开了一道缝,掀开盖头不停的把眼睛挤到门缝里往外看。

筠娘子哭笑不得:“你这么喜欢城里,回头我把你丢这儿好了!”

秀棠道:“那辆马车总算没跟在我们旁边了……走向另一条路了!”

“什么马车?”

“就是那个黑色的很贵气的马车呀!就在祁孟娘身后的!”

扑哧一笑,“可能是哪家娘子的吧。”

秀棠正色道:“里面有男子的咳嗽声。很低很低。你跟祁孟娘说话的时候,我听到的。”

“这几天来来去去的都是女眷,还有人盘查,这条巷子不可能放男子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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