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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岫玉,岫玉平台,关于佟一琮的那些努力,那些未来的打算,程小瑜全部笑着接受。但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还是在争在吵,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法走出去的怪圈。

第一次的争吵是穆明打来的电话引起的。

穆明半醉着说,佟一琮的损失他得承担,无论如何要汇过去两万块钱,算是对佟一琮的弥补。佟一琮不肯答应,穆明的电话没完没了地打。佟一琮索性挂了电话。

程小瑜盯着墙边的十箱玉件说:“就总在那儿堆着吗?看着忒闹心了。”

佟一琮说:“是闹心,我搬到厅里去。”他起身就开始搬,刚抱起来,身后的声音又传来了。

程小瑜说道:“放厅里和卧室里有什么区别?你得琢磨咋换成钱。”

佟一琮放下箱子,没好气地说:“程小瑜,你不要老盯着钱成不?”语气里喷着火,这些玉件让他恼火,程小瑜的态度更让他恼火。

程小瑜说:“我是说你没有经济头脑,你平时总爱去古玩市场转,明天再转,你就不能拿一点儿过去?卖一点儿是一点儿,总比堆在这儿强吧!”

两人谁都没克制,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到最后成了喊、成了吼,直到躺在**也是背对背的造型。

佟一琮知道程小瑜心里不痛快,半夜时伸手去搂程小瑜,程小瑜甩开了;佟一琮再搂,程小瑜再甩;最后佟一琮压在程小瑜身上……一场战争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佟一琮把玉件拿去卖了,效果还不错。不出一个月,那些玉件重新变成了人民币,只是缩水不少。程小瑜看着佟一琮摆到面前的钱,没作声,没表情。佟一琮本想说点儿什么,想了想,为了钱争辩实在无趣。

第二次争吵是为了一张光盘。

1999年8月23日那天,中国宝玉石协会在北京召开中国国石学术交流座谈会,岫玉入选“中国国石候选石”。11月23日,国家宝玉石协会副会长何发荣颁发了岫玉入选“中国国石候选石”证书。在这期间,岫玉玉雕《九九月圆图》成了澳门回归大礼,还有一堆的事儿,一股脑儿地冒出来。佟一琮惦记岫玉,今天打个电话给佟一琪,明天打个电话给穆明。

佟一琮和穆明的电话让穆小让听见了,一天没注意,两天没上心,第三天,她找到在岫岩电视台工作的同学,把这些资料弄成光盘,邮给佟一琮,同时在光盘上印了两句话:“小哥,这些都是你喜欢的,你喜欢,所以我喜欢。”

程小瑜看到那两句话,拿佟一琮打趣:“小让对你念念不忘,贼心不死。”

佟一琮说:“跟小孩子你较什么劲儿。”

程小瑜说:“你记得咱们看过一个外国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吧,小女孩儿马蒂达十二岁,照样和四十岁的杀手大叔里昂产生了爱情,有的女孩儿情窦开得早,小让就在开得早的那一堆儿。要不然,当初你妈怎么老觉得我们不合适呢?觉得干女儿这儿也好,那儿也好。反正就是看我不顺眼。”

佟一琮没有接话。不是有哲人说过吗?家不是讲理的地方,家是妥协让步示弱的地方,他让步示弱又何妨,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儿的,老婆不就是用来疼用来宠的吗?他的心思在那张光盘上,那里有他关心的岫玉,有他想看的东西。塞进光盘,按下开关,电视里出现的解说员居然是穆小让。

屏幕上的穆小让穿得花哨,不像平时的她,脸上化着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了很多,至少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可一张脸仍是那样稚嫩。如此一来,就显得格外滑稽了。

程小瑜看到穆小让的衣着打扮就开始咯咯笑,接着别有意味地看着佟一琮。

佟一琮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装作没看懂程小瑜的表情,其实他心里懂得,程小瑜的眼里有醋意,还有几分嘲笑,嘲笑穆小让的打扮。佟一琮也不喜欢打扮成这样的小让,他喜欢那个清清纯纯,开心时笑出两个酒窝,生气时嘟着小嘴的穆小让,那个又任性又可爱的小妹妹,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大娃娃。在佟一琮心里,穆小让就是小妹妹,和亲妹妹一样。

“亲爱的小哥同志,本光盘策划、搜集资料、撰稿、主持均由穆小让一人担任,欢迎收看。括弧,此处有掌声。”穆小让说到这儿停下来,眼睛直视着镜头,但佟一琮觉得小让是在直视着他,他的脸莫名其妙地热了。

电视里穆小让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说岫玉为什么能进入国石候选,主要基于三大优势。一是历史悠久,二是岫玉目前的开采量最大,储量最丰富……”

佟一琮被穆小让的解说逗得哈哈大笑,程小瑜穿着睡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没好气地扔出两个字:“卖弄!”佟一琮收回了笑。程小瑜继续在电视前晃,理由一会儿是擦地,一会儿是找东西。佟一琮心里的小火苗腾腾往上蹿,拼命压着忍着,到了嘴边,被紧闭的嘴唇挤了回去。一直到屏幕上出现《九九月圆图》,他才咳了几声,程小瑜看了他一眼,继续晃。佟一琮连连深呼吸,尽可能平和地说:“老婆、媳妇儿、姑奶奶、小祖宗……咱不晃了行不?我快晕了。”

程小瑜这才闪开了电视前的身子,对佟一琮摆出一脸的愤怒相。

穆小让的解说还在继续:“《九九月圆图》用料近一吨,作品分为主体和底座两部分……作品寓意为兔年九九归一,举国共庆月圆,中华民族大团结……”

程小瑜的眼睛也盯在了电视上:“衣服土,妆太浓,头发吹得像个山包,不过挺能卖弄,这解说也太那个了吧……除了老爷爷老奶奶、大叔大妈,谁看呀,她就不能换个亲民点儿、清新点儿的风格?哪怕无厘头、恶搞也行啊!”

这几句话好难听,佟一琮生气了,啪地关了电视。他不想吵,从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到一天多小吵,一天几大吵,吵得没劲,吵得心累。两人像是有了某种默契,只要佟一琮不吱声,程小瑜就会戛然而止,和按了暂停键一个效果。

日子一长,佟一琮和程小瑜进入了不吵不闹、不言不语的程序,制作爱情的频率却呈现直线上升的趋势,两个人像是有了这次没下次一样,极力地从对方身上索取,疯狂得离谱。他们不放过彼此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种感觉,像要把对方箍进自己的身体里,刻进脑子里,牢牢地存在记忆里。

这样的疯狂,让佟一琮不安,他能感觉出程小瑜的纠结,时而吃醋撒娇,时而态度冰冷,他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程小瑜的身子回来了,心却不在了。

心不在了,身子还留得住吗?留下还有意义吗?

一天晚上,程小瑜软软地伏在佟一琮身上,抽搭起来。佟一琮还在亢奋当中,程小瑜突如其来的变化使他原本的坚挺变成了瘫软。

身子是懂得心的,嘴巴会违背心,说出谎言,骗别人,骗自己。但身子不会,身子的一动一静,全是心里的真实念头。

他叹息一声,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程小瑜为什么抽搭他清楚,程小瑜也知道他清楚她为什么抽搭,都知道都清楚的事儿还用问吗?还用说吗?问了只会让伤害更深,他索性一言不发,继续轻抚着程小瑜的后背,动作像在抚摩着一个婴儿,他的抚摩并没有止住她的抽搭,反而让泪水在他胸前泛滥成灾。程小瑜的后背是光滑的,丝绸一样的肌肤,一路抚下去绵软无骨一般,这是程小瑜的与众不同。肉包骨头的身子,看起来瘦,搂在怀里却是无比温润,像暖玉能生香、能润人,更能撩人。佟一琮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抚摩了吧,他感觉到有两股**分别滑进了两只耳朵里,热热的,带着自己眼睛的温度。

程小瑜在佟一琮耳朵边吹着气,嘴唇紧挨着他。她终于开口了:“虫虫,我们不演戏了。累了,谢幕吧!”

死寂了一会儿,他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你……”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堵着一块石头,发不出声音。

程小瑜说:“对不起。”

佟一琮说:“是我对不起你。”

程小瑜说:“虫虫,你打我骂我吧,我不是好女人,我就是个**,是一个出卖肉体的女人。”

佟一琮抚着程小瑜的后背,一言不发。

程小瑜还在咒骂着自己,把各种肮脏恶毒的词汇全部贴到了自己身上。这样的自虐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厌恶,还是挣扎,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佟一琮堵住程小瑜的嘴:“别骂了,是我对不住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女人。”除此之外,他又能说什么?说自己没用,还是说现实如此,或者存在即合理,生存总要付出代价?此时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程小瑜终于不再骂了,从佟一琮身上滚到一边,她**的后背对着佟一琮,身子因为哭泣不住地哆嗦着。他伸出胳膊,把她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胸紧挨着她的背,他的心紧挨着她的心。

黑夜狂放地淹没着房间里的一切,占领着佟一琮和程小瑜的心。他眯上眼睛,却睡不着。她也眯着,同样睡不着。

两个人一动不动。

时间滑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两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程小瑜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佟一琮习惯性地帮她,她说:“谢谢。”他放下了,这种客气让他感觉到了生分,看到了距离。他坐回床边,静静地看她收拾。她把衣服、书还有其他东西一样一样地装进蛇皮袋子,装到一半的时候,她的速度慢了下来,慢得几乎要停下,几分钟后,她的速度又快起来,用上十足的力气,像在出气,像在斗狠。

程小瑜不让佟一琮送她,佟一琮还是帮她拿着东西:“我就送到楼下,东西重,你拿不动。”

程小瑜狠抽着鼻子,极力地忍着,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佟一琮怀里。

佟一琮用力地抱住她,只抱了一下,便推开了。他知道,这一刻留住了,下一刻也留不住。

老娘安玉尘的话是对的,他们两个不适合做夫妻。

他和程小瑜的缘分,尽了。

到了楼下,程小瑜说:“你回去吧!”

佟一琮发现,街道的拐角处,停着一辆轿车。他钻回了楼道,关上楼道门,眼睛沿着门缝一直看。轿车上果然走下来一个瘦削的男人,那个脸上总带着淡定笑容的男人,程小瑜的老板。

门缝儿透风,吹得佟一琮眼睛一酸,眼泪又淌了出来。上楼时,他是跑上去的。进屋,关门,他觉得身子乏,脑子里空空的,困意便上来了,他拉上窗帘,呼呼大睡。

他原以为,自己会伤心,会痛不欲生,会找人倾诉,却没想到心里只是空,空得心带不动身子。现在的他只想休息,长久地休息。

佟一琮从来没有睡得那样香,那样沉过,就像几个世纪都没睡过一样。他在睡梦中坐上火车,又换成汽车,飘飘****地来到一座山上,那山看上去特别熟悉,他觉得是老家岫岩的山,又似乎不像。

佟一琮的身子是累的,也是轻的,梦中的他继续飘着,飘到一处水边,佟一琮知道,那水是温泉水,水里有一块大石头。瞧见那红褐色的皮色,微露着凝脂一样润白的玉肉,佟一琮的眼睛亮了,那是上好的河磨玉!他再走近,这才注意到玉石旁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电视剧中清朝皇宫里女人穿的旗袍,背对着他。那旗袍的颜色可真艳,袖口和下摆镶着精细的花边。女人的腰上系着一只荷包,荷包上全是珠宝翠玉。女人的脚上是一双花盆底绣花鞋,那鞋上还是珠宝翠玉,做工精细得吓人。风一吹,露出红色的腿带。女人背对着佟一琮,他在后面端详着,觉得似曾相识,便招呼着:“姑娘,你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女人就转过了身子。佟一琮愣住了,这女人怎么和老娘那么像呀,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这女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不,可能连二十岁都不到,只有十六七岁。佟一琮想,或许这人是老娘的侄女,或许是自己还有个不认识的妹妹成了电视剧明星,要不咋和老娘这么像,要不咋会穿得这么古怪?

女人开口了,佟一琮一听声音更傻了,这声音明明就是老娘呀!女人说:“你这个臭小子,在外面受了苦,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为啥不回家?你不知道我惦记你?”女人说着,眼泪就滚了出来。

佟一琮这才确认,这不就是年轻时的老娘嘛!那眉、那眼、那说话的语气就是记忆里年轻时的老娘啊。可老娘咋变得比自己还年轻?她又是怎么知道他和程小瑜分手了?他想问。

女人不给他时间问,声音不像是从嘴里说出的,像是从幽谷里传出的,有了混响的效果:“缘起缘灭,缘聚缘散,都是天意。缘来惜缘,缘尽送缘,诸事随缘。”

禅语一样的话,佟一琮听得难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成了行。女人走了过来,把他的头靠在她的腹部,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说:“儿子呀,你把我的心都揉碎啦!哭吧,从眼里流出来是泪,要是逆行就会流进心里,那就是血了,会沤坏肝肠……哭吧,使劲儿哭吧,哭个酣畅淋漓吧!”

佟一琮在老娘怀里任性地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花落树枯,哭得雷声滚滚。

雷声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的,他这才分清楚了,梦里听到的雷声是耳朵里听到的手机振动声。翻过身,他睁开眼睛,眼睛又干又涩又疼,他又闭上了眼睛,看都没看来电号码,拿起了手机。“喂”字还没落音,对方就骂开了。

“佟一琮,你个混蛋,你受委屈了就猫起来不敢见人了?电话打疯了你也不接,你想咋的?把人急死,我一会儿就坐去上海的飞机,一板砖拍你个昏迷不醒。”

这通骂倒给佟一琮逗乐了,他听出是穆明。他想问:哥们儿你咋了?

穆明没给他机会,说道:“不就是一个女人离开了吗?算什么事儿?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你立马给我滚回岫岩,我给你找一个女人,比那条腥鱼强一万倍的好女人,不,是强一亿倍的好女人。要是不够,哥们儿就给你找一个班,找一个连的。”

佟一琮乐了,他想替程小瑜解释,可穆明的嘴皮子变得比说相声的都顺溜,想插话都插不上。

听了好一阵儿的骂,佟一琮才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自己竟睡了两天两夜,这中间程小瑜打过电话给他,没人接。程小瑜就来家里找他,钥匙早放在了床头柜里,她敲了半天门,没人开。程小瑜急了,问步凡,步凡不清楚,问几个上海的熟人,谁都没见着。情急之下,程小瑜打给了穆明,问佟一琮是不是回老家了。穆明说没回,接着就问佟一琮出啥事儿了。程小瑜告诉穆明,她和佟一琮分开了。

穆明还在骂,骂得狗血淋头,骂佟一琮鬼迷心窍,让一个女人迷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骂佟一琮活该一个人在上海孤苦伶仃,活该让那条腥鱼给甩了,像甩一条破抹布似的。

一股子酸涩猛地直冲佟一琮的鼻腔,冲进了他的眼睛,里面立刻汪了一潭水。骂是骂,疼是疼,这样撕破脸皮的骂,才是好兄弟做的事。

佟一琮明白,穆明是心疼他。

穆明接着又骂程小瑜,各种污言秽语,无所不用。“你说她哪儿好?她就是一妖精转世,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折磨死你。不,不让你死,让你死太便宜你了,让你半死不活,让你想死都死不了,活也活不好……”

一口气说了一火车皮的话,穆明终于留给佟一琮一点儿缝隙。佟一琮说:“程小瑜没你想得那么坏,她有她的难处。”他还想为程小瑜辩解,又觉得现在说好说坏都已经没有意义了,索性转过话题,说道:“别说她了,不管怎样现在也和我没关系了。说说吧,你想怎样?”

手机的另一头,穆明还没缓过劲儿来,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想怎样,我就想让你回岫岩。”

佟一琮嘴上答应了回岫岩,穆明的电话这才挂了。

当天晚上,佟一琪的电话也打了过来,也是要佟一琮答应回岫岩。

第三天,安玉尘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她只说了三个字:“回来吧!”

佟一琮说:“再给我点儿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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