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昆布

[昆布,消痰软坚,利水消肿。]

收拾好餐桌,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时间在此刻显得格外的不值钱,似乎流淌得到处都是,不过也没人介意。

小情侣嘛肯定是喜欢黏糊在一起,此刻沈陶陶仰靠在徐晨安的怀里,在茶几上放了个软垫,受伤的脚就搭在上面,手里拿着的是一桶爆米花,过得好不惬意。

经过了沈陶陶的改造,徐晨安现在也不那么绷着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介意坐姿随意舒展一些,此刻身子陷在绵软的沙发靠背里,一手垫在脑后,神色也松动了不少。

碟片是沈陶陶找出来的,是上世纪的老片子,如今看起来依旧很有质感,只是沈陶陶半点都没被剧情所吸引,心思全放在了身边人的身上。

“好好看电影。”徐晨安摁住了她乱动的脑袋,眼睛都没离开屏幕,显然看得很专注。

沈陶陶向来是个心浮气躁的性子,心里藏不住事,接连换了好几个坐姿都没能消停下来,终于是忍不住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扭过身子看着徐晨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呀?就不打算跟我说说?”

徐晨安却是潜意识地在回避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是拈了颗爆米花放进嘴里。甜甜腻腻的焦糖味爆米花被嚼碎,他的眉头皱起,还是吞了下去。

太甜了,他不是很喜欢。

可嘴里甜着,或许就能冲淡了心里的苦涩味道。

“到底是怎么了?”见他好半天都没做声,沈陶陶直觉事情不简单,更是忧心了。她费力地够到了遥控器,将影片暂停播放,从徐晨安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侧坐着跟他面对面。

徐晨安也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着,紧握着她的手,目光低沉:“我的一个病人去世了。”

猜到了他遇到的不会是好事,但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个,弄得沈陶陶心头也是一跳。

沈陶陶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没说话,但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为了营造一个好的气氛看电影,房间里并没有开灯,只有被暂停了播放的屏幕上,幽幽地透着冷光。徐晨安抬起头来,黑暗中,他的瞳仁仿佛深不见底,幽深得让沈陶陶险些被陷了进去。

“生死有命,医学也不是万能的,你尽力了。”她温声宽慰着他。

“不一样。”徐晨安轻轻摇头,伴随着一声绵长的叹息,“两三个月之前,他跟他的家人找到我,那个时候病人就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他本来是在公立医院住院治疗的,但是肿瘤已经扩散到了全身,西医已经没有特别好的方法了。不知道听谁推荐了知希堂,于是他们就找了过来,他的家人用轮椅推着他来看诊。”

“我那时候正为了项目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每周只出两天的门诊,他们从黄牛那里买了高价号,找到了我。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宣传的,他们竟然觉得中医能完全治愈癌症,药到病除。”

“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肯相信,总觉得是完全可以治好的,一定要我开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开了方子,但是再三叮嘱过他们,这药只是能提升一点免疫力,提高一点病人的生存质量,并不会有什么根本上的逆转,于是他们抓了药,千恩万谢地走了。”

沈陶陶曾经是记者,哪怕是个美食记者,但社会版的同事就坐在他们对门的办公室,那些新闻他们听得见得也是够多了。故事只说到这里,她就差不多能猜到后续了。

“今天家属来找你了,聊得不太愉快?”见徐晨安半天都没能继续讲下去,沈陶陶便开始猜。

他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好几个家属一齐找上门来,说病人是吃了我的药吃死的,说庸医误人,要我偿命。”徐晨安的话不过三言两语,甚至都不带什么主观的情绪,就能让沈陶陶脑补出当时激烈的场面了。

现在的医患关系如此紧张,基本上只要出了事,甭管有理没理,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医院闹,完全缺乏最起码的信任。

“可是病人不是已经癌症晚期,被西医医院判了死刑的吗?生存期还有多长,家属心里不可能一点数都没有的,这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来啊?”虽然明知人心凉薄,沈陶陶还是潜意识里不愿往那方面去想。

“中医不是伪科学,但是中医却总是被质疑,这其中的误会太大了。医生从来都不是万能的,医生也是人,不是神,很多时候都会对病症束手无策,可有些病人不是这样认为的。”徐晨安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沙发巾上繁复的图案,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如一团乱麻。

“大概是广告看多了吧?”沈陶陶捏了捏他的手,“有很多骗子不是经常自称’老中医’的吗,号称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结果给不少普通民众上了眼药,就以为你们中医无所不能了。不管是真正的中医尽力了,还是江湖骗子完全靠不住,反正这口锅啊,都是你们这些好医生背了。”

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隔壁跑社会新闻的记者有时候也会跟他们吐槽,她记得前几年还有个老头号称是个老中医,去小学门口卖什么吃了就能提高智力的药呢,真是贻笑大方。

还有编得像模像样的,身揣祖传宫廷秘方,列举出种种以目前的医学发展水平难以根治的病症,宣称他们有无数的治愈病例。到最后病人被坑了不少钱,没有疗效都是好的,搞出新病症来得都不占少数。

是以这几年,中医是越来越火热了,但也有很多人谈虎色变,对这个排斥得很。

“对于癌症的治疗,就目前而言,无论是西医还是中医,都没能找到太好的方法。所以我当时给出的建议是,让他们回到医院去继续接受治疗,药物化疗也好,放射治疗也罢,让西医拿出个方案来。而我这边呢主要就是中医辩证施治止痛,提高病人的免疫力,或许会有一些整体上的改善,让他能舒服一点,适当延长生存预期。”

徐晨安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嗓子干得厉害,直接端起了茶几上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也不挑剔沈陶陶冲的奶茶太甜了。

沈陶陶这回是彻底被搞懵了,一头雾水的,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顾及着沈陶陶是个医学小白,太专业的话她听不明白,徐晨安尽可能地用直白的语言做了总结陈词:“如果病人和家属真的按我的意见去照做了,我觉得那个病人还是能撑到夏天的,而且不会有特别大的痛苦。”

“今天回家晚了,就是因为我跟家属聊了很久,一开始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后来还是老人的儿子无意中说漏了嘴,说是直接出院回家了,我开的药也没有按时吃,而是又找了个偏方。所以,就很可惜。”在逝去的生命面前,徐晨安是真的觉得无力,那种难以言表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始终包围着他,久久不散。

“那然后呢?”沈陶陶往前挪了挪身子,离他更近了些,伸出手搂住徐晨安的脖子,跟他贴得更紧。

徐晨安也回抱住她,臂膀收拢紧紧抱住,像是要把她与自己合二为一一般:“谈不拢呗。家属坚持说是病人吃了我的药才去世了的,要医馆拿出来一百万的赔偿金,否则就去举报我们,还要找媒体来曝光这件事。”

“这样太扯了吧?这根本就不是误会的问题了,分明是上了江湖骗子的当,还硬要扣到你的头上来!这家人该交智商税了。”沈陶陶听着都替他心疼,他遇到的这都是些什么极品人物啊,看样子是讲不通道理了。

“所以我就很难过啊,愚昧误人,病人明明可以走得更有尊严的,生存期也不是短短的两个多月,却偏偏是这样的结局。”他长叹一声,语气里不无失望。

沈陶陶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极为有规律地拍抚着:“不管这些人了,实在是不讲道理。不过也不用怕他们,他们不是想找媒体吗?这方面我在行呀,别的我帮不上忙,玩笔杆子的事情,我可从来不带怕的。别怕,有我保护你呢!”

也不过就是挫败了这么一两分钟,沈陶陶很快就找回了底气,另辟蹊径地安慰着徐晨安。

徐晨安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压抑了一整个下午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嗯,我万一被这事闹得做不了医生了,就要靠沈大小姐来养我了。”

沈陶陶拍着胸脯的二两肉跟他保证:“好说,好说,那就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反正我们家徐先生颜值这么高,我不介意金屋藏娇的。”

“金屋藏娇?那我倒要看看,谁才是阿娇了。”徐晨安的眼神里带了些玩味,翻身将沈陶陶压到在了沙发上,两手扣住她的肩头。

彼此的鼻息交缠在一起,是个绵长而炙热的深吻了。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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